她总是不希望给人难堪的, 尤其是在双方都不熟悉的情况下，她懂得乐手的骄傲。也尊重他们的骄傲, 因此开口时也尽量斟酌着，避免尴尬。

只不过，方以航的话提醒了她，这是她的乐队。

林栋粤在圈内火了一年多了，今天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，被一个外行的小姑娘弄得下不来台，顿时涨红了一张俊脸。

青年支支吾吾一阵, 最终憋不住气, 拿起鼓棒：“您先看看吧。”

林栋粤用的是“看”而不是“听”。

他寻思着, 还从来没有哪个年轻的女孩子，看过他的打鼓现场不动心的。

比少女年长的青年, 说出的话却用上了敬语, 分明是讽刺。

黎绯却权且当作没听出来个中火药味，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
林栋粤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。

但要论实力, 与他的名气地位其实还是有些不相匹配的。然而林栋粤有一个很好的乐队，好的主唱好的贝斯。他的成名, 是搭了一艘顺风的船。

角落里自顾自打“空气鼓”的尤然，从少女第一句话问镲片的调整时，就悄悄提起耳朵注意这边的动向了。

少年冷冷地嗤笑一声, 只觉得在黎绯指出左脚问题时, 这位“前辈”就应该走了, 何必留下来自取其辱？

平日里演出, 大家很少会注意到鼓手的脚, 在黎绯点明之后，众人的注意力便有意无意地在林栋粤的左脚上打转, 发现了端倪。

林栋粤打鼓时，左脚是完全放开的，看上去轻松自如。

方以航微微蹙眉，压低了声音向尹薇解释：

“这其实是左脚控制力差的表现。”

苏故也叹了一口气。

他是之前站出来回答黎绯的青年。

和尤然一样，苏故是在场唯二自带乐器的鼓手。

架子鼓拆解搬运后需要二次组装，他提前几个小时来了，却发现那个黑衬衫的少年比他还先一步。苏故主动上前打招呼，却不想，碰了一鼻子灰。

两个人各自沉默着装完鼓之后，苏故打开了方以航黎绯他们的直播，少年却偷偷频频投来目光。

尤然自以为做得隐蔽，却没有逃过苏故的眼睛。

苏故心中一哂，悄悄往尤然的方向移动了座位。

有些人随着年纪的增长，倚仗着阅历，也由于被后浪淘汰的焦虑，越来越讨厌排斥年轻的新人。但有些人恰恰相反。

苏故年轻时候不喜欢傲慢的小孩子，现在却愈发偏爱和珍惜少年的意气。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一个大费周章地带了鼓，却没想到，遇见了一个同样“傻”的。

其实苏故还没领教到这孩子的骄傲，他倒是觉得，他挺傲娇的。

果然，他这一动，先前假装不以为意的少年，便也动了动，凑了过来，两个人一起看完了直播。

当黎绯把大提琴当作吉他来弹时，苏故眼中闪过惊艳，少年却冷冷地哼了一声。

但和现在不一样。

对黎绯，尤然的冷哼像是“勉强承认你啦”，对林栋粤吗……

苏故看向那边憋着一口气打鼓的青年。

从专业的角度来看，整个脚完全放开后，踩镲的镲片高度是完全分离的。

一般来说，鼓手的左脚需要控制那个镲片的高度。如果完全放开左脚，打出来的声音就不是这样。

苏故之前在音乐节上碰到过林栋粤几次。林栋粤打鼓的动作幅度很大，配合那一头飘逸的自然卷发，激情飞扬。林栋粤的现场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，轻而易举就能调动起观众的气氛，点燃舞台。

实际上，因为打的动作太大，也影响了左脚的控制，声音就会变了。

林栋粤的秘诀是，事先调整好镲片的高度，这样，整个脚放开之后，直接就能够到达理想的声音。

但其实，这是一种贪图方便的走捷径的做法。

打完一段之后，林栋粤下意识捋了一把额前汗湿的头发，得意地扬起头。

这是他标志性的动作。

他以为，他会看到黎绯露出和音乐节台下迷妹一样的崇拜目光，不想，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清澈眼眸。

黎绯走过来，冷静地把镲片恢复到原本该有的状态。

——我一直觉得，这条路上没有捷径。

林栋粤一怔。

——我想要的鼓手，是不管怎样动，都不会影响到开的高度。

——只有练到这种程度才可以。

在场的鼓手们深以为然。

其实少女提出的，并不是非常苛刻的要求，正常来说，是应该练到这种程度的。但是她当面抨击林栋粤，还是让很多鼓手的膝盖都中了一枪。

如果有捷径可走，人的本性是会驱使着他选择那一条更为平坦而舒适的道路的。

林栋粤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，很多同行都这样，然而他刚想为自己辩驳两句，少女却又继续“说”了。

其实很奇怪，明明黎绯是个哑巴，她的手语经由尹薇翻译，说话的人是尹薇，但当黎绯表达时，即便是看不懂手语的人，目光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。

——就像开车。